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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个女大学生和两个男大学生的志向
一九三九年圣诞节到来前几天,琼·辛顿利用波士顿学院放寒假的暂短期间乘车来到伊萨卡市。
经朋友介绍她到伊萨卡的康奈尔大学核物理试验室给人家帮忙。
这几天整日呆在试验室里,琼·辛顿很少走出校门去逛街。礼拜天,试验室关门,她才来到校外的市区。
虽然她刚刚进入大学不久,但她已决意几年毕业后要继续报考研究生在自己所热爱的核物理方面进行深造。总的来说,她踌躇满志,对掌握自己的命运是满有信心的,只是偶尔她担忧着外部时局的变化。
在欧洲,德国法西斯军队已于1938年3月和1939年3月分别占领了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1939年9月,又向波兰发动突发性大规模入侵行动;在亚洲,日本法西斯军队已经侵占中国东北全境,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打响。在美国国内,千千万万的国民正在关注着美国国会和美国总统的动向。有的人希望美国卷入这场战争,更多的人不愿意沾上这场战争的烽烟。也可能这场战争跟美国的国民无关,但是有良知的人们决不能坐视野蛮的德国纳粹和日本皇军鱼肉他国的百姓不管。琼·辛顿前不久还在家里跟姐姐瑾·辛顿议论这些问题。她同意姐姐的意见,她们希望罗斯福政府能够给予被侵略的国家和人民以更多的物质方面和道义方面的援助。
圣诞节即将到来,琼·辛顿走进街旁店铺买了些吃的,又买了几样价格不贵的工艺品。她带着这些东西急匆匆地走在返回康奈尔大学的路上。
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比尔·辛顿原来考入美国著名的哈佛大学,后来根据自己的爱好他改学农牧专业转到康奈尔大学来。一年前他跟一个叫欧文·恩格斯特的同学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个房间。琼·辛顿刚到伊萨卡的时候,已经去过他们那个狭小简陋的宿舍。
欧文·恩格斯特长得跟比尔一样高,有一米八十多的个子,虽然不是虎背熊腰,但体格健壮,动作敏捷,为人热情开朗,一接触就让人觉得憨厚淳朴。他考入大学也在念农牧专业,年龄比比尔大一岁,学年却比比尔低一届。
据比尔说,俩人不但在为农民服务的志向上有共同点,而且他们一见如故。
俩人都很关心国家时事,经常在课余时间讨论有关国内外的经济、政治问题,讨论远在欧洲和亚洲正在进行的战争发展的局势。琼·辛顿的姐姐瑾·辛顿比哥哥比尔大两岁,已经在罗斯福政府的临时流动农工部门工作。她时常借给比尔和欧文·恩格斯特一些左翼方面的进步书籍,有美国黑人、印地安人及其他国家人民的斗争史料,有马列主义的经典著作,有苏联高尔基的小说、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集,有一些像美国现代小说家约翰·斯坦培克《愤怒的葡萄》一类和海明威、杰克·伦敦等人文学作品,以至还有一本已经风靡一时,让许多人心向往之的《红星照耀中国》。埃德加·斯诺的这部纪实作品第一次向全世界报道了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穷苦百姓闹革命的事,报道了他们打土豪分田地和长征北上抗日的英雄业绩,介绍了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人物如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彭德怀等人的风貌。比尔和他的好友一下子便被这本书吸引住了。他俩异口同声地向刚见面的琼·辛顿介绍这本书:
“人家中国共产党不光空讲革命道理,还真的能把群众发动起来,搞起了革命斗争,真了不起!”
琼·辛顿接过这本书翻了几页,她注意到上面有一张中国红军领袖头戴八角军帽的照片,这位叫毛泽东的中年人,面部表情给人一种威严而深沉,睿智而博大的感觉。她把书放回桌子上,准备忙完试验室的工作,借回家看一看。
桌子上有一些又硬又碎的面包屑,有两个喝空了的奶瓶,还有一些零乱地堆在一起的书本、旧报纸及杂物。琼·辛顿揣测这两个男人生活一定是很清苦,每天只顾去学校听课,回来后用大量的时间读各种书籍,根本顾不上正常地出去吃点什么,连略微改善一下伙食都不可能。
琼·辛顿听比尔说,欧文·恩格斯特出身于一个纽约州的农民家庭,父母很穷,有十个子女。他自己十来岁的时候便跟着兄弟姐妹赶着牛在田野里放牧,给奶牛割草,整天为了生计而忙碌。
“我们纽约州的农村风景是很美的,广阔的平原到处是黑里透红的肥沃土壤,平缓的山丘长满了郁郁郁葱葱的树木。”欧文·恩格斯特坦率而深情地向好友的妹妹介绍着他的家乡和他的家境,“但是我们家很难在一个地方长期住下来,因为家里没钱,还要养活我们十个孩子。父亲原来是个煤矿工人,后来办了个奶牛场。一九二九年,全美国都在闹经济危机的时候,成百万、上千万的人们都失了业,我家的日子就更困难。偏偏在这个时候,爸爸因劳累过度得病去世了。妈妈带着我们这些没成年的孩子,真是度日如年,家里常常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更别说花钱给我们几个孩子交学费让我们顺顺利利去上学啦!”
“那么,你怎么上的大学呢?”琼·辛顿免不了关切而好奇地问。
“其实,我是一直在半工半读,去年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在一个化工厂的实验室当临时工,挣了一点工钱作学费,来上大学,我先去学了一年医学后来到康奈尔大学来学习农牧业。”欧文·恩格斯特毫不掩饰地坦言说。在他看来,自食其力地来上学是一种荣耀,是一种自强自尊的表现。
欧文·恩格斯特的坦率和执着给琼·辛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又绝不是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感觉。她喜欢跟哥哥比尔,也喜欢跟这位哥哥的好友在一起探讨一些问题,然后就某些观点争辩一番。
走出学校她到商店买了些食品和工艺品,然后她离开人群跳上刚停下来的有轨电车,脑子仍然在回想着上次在哥哥那逼仄的宿舍里几个人因为一个问题而引起的辩论。
在街道中心的有轨电车平稳而急切地行驶着。
琼·辛顿站在电车一角,眼睛时而望着外面的景观,时而看一眼刚买的一份《新闻周刊》。她是个中等身材并不纤弱的姑娘,金黄色的头发覆盖秀气的脸庞,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闪着聪慧敏锐的亮光。她的扮相虽然不很妩媚,但很文静,让人感到气质不凡,没有那种小市民的俗气。
上次因为1939年8月22日的德国和苏联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事,比尔跟欧文·恩格斯特争辩起来:一个说德国不会再进攻苏联,另一个说这只是起暂时作用的条约,德国不会放弃把苏联作为进犯的目标。琼·辛顿开始一言不发,她先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两只大眼睛一会儿瞅瞅这边,一会儿望望那边,眉头皱了皱,然后才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同意德国不会放弃侵略苏联的意图,但是《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能起多长时间的作用呢?德国法西斯在攻下波兰等国家以后是先打英、法资本主义国家,还是先打苏联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呢?”
于是三个人又围绕着这个敏感而现实的问题各抒己见,互不相让。琼·辛顿能提出敏锐而富有远见的问题和见解,而且善于进行分析和综合论证,往往一语切中时弊,使两位年长的男士不敢轻视她,也不容易驳倒她,说服她。
已经走下有轨电车的琼·辛顿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激情的争辩,想起自己在哥哥面前俨如耍娇似的不甘示弱,她的嘴角不免自嘲地撇了一下。她认为自己以后要搞纯科学事业,政治上的事跟她关系不大,所以用不着表现得那么认真那么激动。
当她来到康奈尔大学附近的宿舍,欧文·恩格斯特正坐在床边翻阅《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等几份报纸,哥哥比尔在桌子上写点什么。琼·辛顿进来后把她买的食品放到桌子上,比尔笑呵呵地表示感谢说:“太好啦,你能买来吃的东西太好啦,我们连早饭还没吃。”说着,他拿起妹妹刚买的一个热狗便咬了一大口。
琼·辛顿示意让欧文·思格斯特也来分享她买的食品,顺手递给他一个汉堡包。
“不,谢谢。早晨我一般是不吃什么的,尤其是礼拜天,我已经养成习惯了。”欧文·恩格斯特摆摆手说。
琼·辛顿此时抬腕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10点30分,于是她开始找出几样简易的炊具给他们煮咖啡,做沙拉,再切一下她买来的香肠、牛排,为这几个人准备午餐。
欧文·恩格斯特一边看报,一边发表着议论:“一九三九年底,是罗斯福总统已临近第二届任期的最后一年,但他所要达到的国家安全、人民富裕的执政纲领还差得远呢。这几年虽说经济衰退情况已有所改善,但也只是恢复到三十年代中期那种动荡不安的水平,失业者还有几百万人,况且,由于希特勒纳粹在欧洲肆虐起来猖狂地发动了一场大战,美国的安全也面临着严重的威胁。”
“那么,你们说,罗斯福能不能蝉联第三任总统呢?”正在干活的琼·辛顿提出一个很多人都在关心的问题。
欧文·恩格斯特没有回答。
琼·辛顿便自问自答地说:“我希望罗斯福再任一届总统,罗斯福实行的新政毕竟是有成效的,应该再给他几年执政的时间。”
“其实,罗斯福也时常处于踟蹰不决的矛盾状态,他一会儿拿起这个方案,一会儿拿起另一个方案。”比尔·辛顿一边低头写字一边说,“有一段时间,他在重新考虑恢复某种公共的和私人的公司在全国合理规划的问题,尽管这不具备全国复兴法那样的规模。可是不久,他又改变了方针,几次发言都强烈反对公共事业控股公司,而这些公司本身就是一种私人性的规划。他谴责大企业在市场销售方面的种种做法,然而他又申明他并不倾向于任何形式的社会主义。他说,他的全部政策旨在促进充分就业 ,可是除了宽慰不实之词以外,他又没有具体可行的措施来落实他的政策。”
欧文·恩格斯特对比尔·辛顿观点表示赞成,他喟叹地说:“我看美国的民主政治也有许多失败的方面,它不能为几百万工人提供就业机会,给人民提供衣、食和住房,现在至少还有八、九百万人流落街头,还有数百万人仍居住在低矮的小屋和经济公寓里,还有一些人生活在饥饿线上,像《愤怒的葡萄》所描写的那样:俄克拉荷马和附近的得克萨斯、堪萨斯、阿肯色各州的农民负债累累,土地被大公司没收,无家可归,只得向西迁移,想在加利福尼亚寻找出路。但是,加利福尼亚又不像宣传的那么美好,等待他们的仍然是失业、饥饿和困苦。那里的农场主利用过剩的劳动力压低工资,各种地方势力又横加勒索和迫害远来的逃荒者。”
比尔·辛顿抬起头来停止了书写,对欧文·恩格斯特解释说:“我不否认罗斯福要比胡佛一类的靠吹牛维持局面的草包总统好些,他比他们要有些务实精神,但他毕竟是个资产阶级政治家。”
也可能是其他两位已经默许了比尔·辛顿的看法,大家缄默着静了好一会儿。
午餐已经料理好了,琼·辛顿将餐具一一摆开,三个人凑在一起开始吃起来。
欧文·恩格斯特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阵才突然想到提起一个新的话题:
“德、波战争爆发后,波兰曾一再紧急呼吁英、法履行其同盟义务,但英、法除了象征性地向齐格菲防线进行一次推进外,对德只是宣而不战,在西线表演静坐战的丑剧,使波兰陷入孤军奋战,以弱御强的困境。这是为什么呢?英法为什么这么背信弃义,不守信用,卑鄙地抛弃了自己的盟友?”
比尔·辛顿忙着将一勺送进嘴里的沙拉吃掉,然后回答说:“其实这没必要让我们大惊小怪不可思议,英、法都是老牌殖民主义国家,张伯伦和拉法第跟希特勒搞的《慕尼黑协定》就是出卖捷克斯洛伐克的绥靖主义,而且还想把祸水东引到苏联,就是为了企图拿中欧和南欧作筹码,来保住西欧、中东和海外殖民地。”
欧文·恩格斯特说:“别说英、法两国政府如何如何,现在看来,美国政府现在奉行的仍是孤立主义政策,日本和德国法西斯如果不逼到家门口,美国也不会主动参战。”
在两个男人的争辩时,琼·辛顿开始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想介入进去。但是听了一会,她便忍不住找个机会插了一句:“今年10月底,美国参议院已经以63票对30票通过了取消禁运法一案,我看政府不参战是可以理解的,但至少应该全力支援跟德、日作战的国家和人民,我想在这方面,罗斯福还是可以做到的!”
比尔·辛顿不想茍同地说:“我看未必。”
欧文·恩格斯 特也悄悄地耸耸肩摊开两手,意味着不能接受这位年轻的女大学生的意见。
两位男士的态度激发了琼·辛顿的情绪,于是她引经据典地历数罗斯 福总统自1933年上任以来的政绩,将他推行“新政”和改善劳工关系的一些成果侃侃而谈地讲了一阵子。她的言语泼辣、善于辩论,弄得两个年长的男青年一时闭口无言。
其实,比尔·辛顿和欧文·恩格斯特已经感觉到琼·辛顿是个多少有点执拗的钻研理科的学生,她的论点论据无可辩驳,但是她的思想认识不能不说还有点过于天真和幼稚,他们不愿太激烈地跟她争辩,有些恐怕不小心会伤了她的自尊。
后来临走的时候,琼·辛顿要把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这本书带走,想在每天忙完修理质子加速器的空闲时间读一读。比尔·辛顿抱歉地说:“对不起,等你回波士顿之前再来拿吧,欧文·恩格斯特说这本书写得很引人入胜,他已经看了两遍,我只是简单翻了一遍,有几个地方准备这几天再仔细地看看,所以只好让你等几天再拿走。”
琼·辛顿有点不高兴地说:“我等几天看可以,不过我说你两句,别以为只有你这个去过中国的人才热心关注中国的事情。虽然处在亚洲的中国离我们美国远隔万里,然而当日本法西斯的铁蹄已经踏上中国的领土时,我也要关心中国人民对日本法西斯的革命斗争,关心中国人民的命运……”
比尔·辛顿颌首微微笑着对妹妹说:“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你能跟我们一样都在热心地关注着远在太平洋彼岸的中国。中国的革命让我们心里都燃烧起炽烈的希望的火焰。以前我去过中国,将来我有机会一定要争取再去看看,去体验一下在那个古老而神奇的地方,人民是如何开展革命斗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