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17日,市民在西安市钟楼附近的核酸检测点排队进行核酸检测。(图片来源:新华社)
经过近十天疫情发酵,12月22日下午,西安官宣“封城”,一座拥有1300万常住人口的大城市,突然按下“暂停键”。这也是自2020年1月23日武汉封城以来,又一座人口千万量级的大城市为防疫被迫“封城”。
凤凰网邀请多位西安市民,写下他们在封城当天的经历。
在回家路上,
从广播里听到了凌晨封城的消息
| 曹九界:80后,工作、生活奔波于西安与咸阳之间
12月22日晚,从咸阳下班回到西安已八点多,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冲个热水澡,实在太困了,颈椎疼得感觉有些脑供血不足。今天上、下班路上,光开车花了五个半小时。搁平时,也就两个多小时一来回。
早上去单位时,在西安汉城高速收费站附近出城堵了快一小时,实际高速上只用了二十分钟不到,下了高速到渭河河堤,进咸阳要查48小时内核酸报告,又堵了两小时。
| 12月22日上午,渭河北岸咸阳段进城等待检查的车辆。(曹九界 摄)
近期西安疫情爆发,去咸阳上班非常不便,临近的渭城桥、河堤路上,根据同事朋友们反馈,早上7点后进咸阳基本都得好几个小时。如今,咸阳、西安之间的公交停运,咸阳出租车起步价也涨了,好多从西咸交界处出行的同事,只能选择走路过检查点。
22日这天上班,领导交代,年底了工作较多,可以住宿舍,不要跑了。我想想手头还有没完成的年度考核任务,2021年就剩几天了,有些焦躁,下班打算回西安家里收拾一下,取几件换洗衣服,近期就在单位集体宿舍对付得了。可在回家路上,从广播里听到了凌晨西安封城的消息,顿感不妙。
不一会儿,老爸发来了叮嘱安全的短信,我心里不是个滋味。我们一家人今年分别在宝鸡、西安、苏州三地生活,春节怕又难团圆了,只希望爸妈们能各自照顾好年迈多病的身体,少些牵挂和忧虑,疫情中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 12月21日,咸阳市北平街口牌楼下排队做核酸检测的人们。(曹九界 摄)
下班路上我留意了下,进出西安、咸阳两地的车都明显多了起来,到西安凤城六路时,街上的人明显比往日多,目测大部分是封城前出来抢购生活用品的。我边走边考虑,这个节骨眼要不要去超市屯点生活物资,又怕聚集万一出现感染咋办,心里慌慌地回了家。
洗完澡后看手机,咸阳发布了交通管控措施,“22日20时起,西安来咸车辆人员一律劝返”。上班回咸阳是没了指望,西安封城不知到啥时候,干脆不用去纠结罢了。
反过来想,西安封城了,我起码不用再在路上堵着受罪、天天排队核酸检测去折腾,老老实实待家里吧,还能咋样呢!
| 12月21日,咸阳市人民东路街边补衣服、做针线活的妇女。疫情对小摊贩者影响甚大。(曹九界 摄)
核酸检测时,要求人和人间隔一米,
可抢购物品时是人挤人
| 谭敏涛:80后,法律人,写作者
22日下午六时许,西安宣布“封城”。我注意到,最早封城的消息来自于17:29分的一家当地自媒体,随后,该自媒体将微博删除。时隔半个多小时后,官方就发布了“封城”消息。
其实,从12月18日雁塔区的官方区域封控被取消后,我就觉得,新增确诊人数不断攀升,封城在所难免。18日那天晚上,西安街头就上演了购买生活物资潮。到19日凌晨,官方通报说网上流传的“封控图”只是协商函,未实施,多数人虚惊一场。
很多人和我一样,经历过2021年春节的封控管理,加上最近确诊人数不断增加,也多少知道政府会通过封控来遏制疫情扩大的风险。所以,从19日开始,我就采购了不少食物。除了适宜于长期存放的萝卜、白菜、土豆、胡萝卜,还有些新鲜蔬菜放冰箱里,以及方便面、米面油等。我盘算着,熬到过年前,问题都不大。
| 12月22日,西安市民在超市排队抢购物品(图源:东方IC)
这几天,核酸检测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也排队做了几场检测。一觉醒来,没接到防控部门的电话,就等于知道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学校停了课,上幼儿园的孩子,早上九点要在微信群里,和老师、同学们互动,倒没什么严格的家庭作业。冬至那天,还和孩子一起包了饺子。经过这两年多疫情,小孩子都对不能出门理解了,知道“外面有病毒,不能出去”了。
我是法律人,这几天接了一个劳动争议案件,用一下午时间研判了案件,整理思路,22日上午,写好起诉状,让当事人自己交到咸阳的法院去,因为西安疫情,我们无法外出,当事人也理解。
据我观察,封城的消息发布后,西安各大超市、蔬菜店、水果摊出现购买潮,基本都是人挨人。我在想,如果有一例确诊病例,抢购物资的人们或许很难幸免。政府一再强调,物资准备充足,运送物资的车辆也不受出行影响,一户两天可出门一人购买物资,但依然挡不住市民的购买潮。
核酸检测时,要求人和人间隔一米,但抢购物品时却人挤人。这到底是封城,还是“疯城”?我很忧心经过这一轮抢购潮,确诊病例会增加?我记得,西安曾要求超市等公共场所的人员承载量不能超过50%,就是为了防止人员聚集。但今晚(22日),哪一个超市又采取限流措施了?
“找不到核酸检测报告,
需要发誓才能进入工作场所?”
| 徐尘:70后,律师
说起来,12月22日封城前一天,我还“顶风作案”,和几位甘肃老乡在家聚会。当天是冬至,吃的是家乡饭“窝窝饭”就饺子。我亲自下厨,几个大男人在我的带领下做了一顿美餐。结果吃完饭后,就接到小区晚上八点后“只进不出”的封控消息了,我出门又顺便做了个核酸。
12月22日晨,忐忑不定醒来,听听有没有社区人员的敲门声,惴惴不安等待着核酸检测报告的阴性结果。打开手机发现,执掌我通勤的“二大爷”一码通又不显示了,心里这个别扭。片刻后又想通了,反正也出不去,老实待在家里就好。关于西安这个一码通,这次真是闹了不少笑话。
| 西安一码通健康码(图源:东方IC)
12月20号,估计好多西安市民和我一样,一早起来,就发现防疫一码通系统崩溃了!我当时就疑问:现今计算机技术这么发达,修复个一码通就这么难吗?这时就看到有人发的段子,说:“不是一码通修复不了,而是一码通的工作人员,因为打不开一码通,没法查询核酸检测报告,所以不能进公司修复一码通!”我当时笑喷了。
后来又看到,有人上班打不开一码通,找不到核酸检测报告,需要发誓才能进入工作场所,网上评论说这是“唯心主义抗疫”,哈哈,俺们大西安人民还真是幽默!
12月21日,冬至。我的一码通还算给力,显示正常了。我坐了公交车去单位上班,扫码上楼,坐进了办公室,给当事人一一打过电话后,处于等待状态。半躺在办公椅上,正闭上眼睛听耳机中传来的陕北民歌“兰花花”,意犹未尽,音乐被打断了,律所主任发来短信说,办公室所在的地方被定为雁塔区严控区域了,赶快撤离,估计要封闭了!放下电话,我连忙通知当事人:只能换地方说案子了。
但真没想到,22日形势变了。中午,我给自己做了米饭,炒了蒜薹炒肉和西葫芦炒番茄,再搞一碗紫菜蛋花汤,吃了小区被封控后的第一顿正式的饭。然后泡了一杯家乡的三炮台,在沙发上听小米音响里播放的歌曲《断舍离》,和老乡们在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间推移到下五点半,大家说今晚零点要封城了。
看着这些消息,心里突然有一种释怀,这下暂时用不着一码通了,正好可以借着封城,看看书,做做饭学习下厨艺了。
快递停送了,
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近百只流浪猫咪
| 胡玉涛:60后,退休职工 , “百草园”流浪猫救护者
22号封城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自己救助的流浪猫咪打针。我是从医院拿回来的针。医院因为疫情关门了,没法给猫咪治病,这现在是我面临的最难的问题。
虽然从2020年的疫情开始,我就着手救助更多的流浪猫,但在这次封城之前,我都没有觉得疫情离我这么近,面临的困难这么大过。
| 图源 东方IC
我记得自己救的第一只猫咪叫虎子,是2019年8月9日。那天下着雨,虽然是夏天,但虎子被淋湿了,爬卧在楼梯口,有个胖老妇人用砖块打它,我看着不忍,大声制止,冲过去抱起它,这一抱就是我救助的开始。2020年初,疫情开始,我住的校园里,猫咪一群一群翻垃圾桶,垃圾桶每天都有专人定时消毒,猫咪们舔了就会死啊!
刚开始我守着垃圾桶喂它们,后来发现有很多大肚子的猫咪,我实在不忍心孕妈妈这样,就找朋友在校内租了房子安顿这些怀孕的猫妈妈。
2020年4月13日,学校给我下了通知,要求我退了房子,把猫咪交给物业,说怕猫咪传染新冠肺炎,有邻居举报了我。当时已有5个猫妈妈生了孩子,我不可能把她们都交出去啊,无奈之下我只能搬家。因为疫情的发生,至今我已搬了4次家,其中的心酸苦痛无以言表……
好不容易,我最后安顿在距离终南山不远的这个村子,租下了这处民房。没想到2021年12月疫情又爆发了。
12月15日,有猫咪呕吐,我老公开车来接我们去医院,宠物医院的院长在微信里说让我戴好口罩,我也没多想,到了医院才知道,医院所在的小区封了,医生给猫咪们做完检查,给了我一些药,让我自己回去打针,因为医院也接到了停业的通知。
冬天是流浪猫咪最煎熬的时候,寒冷、饥饿、疾病随时都可能让它们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阳光。因为疫情,小区都封了,公园里、小区里的流浪猫咪没有了爱心人士的投喂,它们的日子我真的不敢去想。
这几天,我救回来的生病的猫咪,因为医院停业,都没办法得到治疗。现在就有两只猫咪很严重,一只有腹水,疑似“传腹”,一只乳房有肿块,疑似肿瘤,但现在都没办法送医院治疗。我只好自己给它们打针,吃点药。因为很多快递公司已经不发西安了,也买不到对症治疗的药,我只能给它们吃现有的药维持着,看着它们被病痛折磨的模样,真是心如刀绞。
“双十一”我囤了些猫粮,但也不多了。目前囤的猫砂,也少了。我前几天下单买了,但还没送到,这些都是小困难。幸运的是,有一位志愿者朋友在11月27日从外地来帮我,他知道,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近百只猫咪,也担心我的身体,就辞了工作专门过来帮我。真的非常感激他。如今西安封城,他也走不了了,我也算幸运地多了一个帮手。
从政府每天发布的流调,
就能发现“封城”的节奏
| 随喜:70后,公益机构从业者,心理咨询师
22号下午西安宣布"封城”,从当天半夜零点开始,全市小区和单位都要封闭管理,听到这消息我倒并不意外,只觉得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了地,反而放下心。
当天一大早,我就问母亲家里要不要储备点东西,老妈说成天听你叨叨叨,早就买够了,吃到过年都够!我又开始给亲近的朋友们“送压力”,催他们去买菜。有的朋友从善如流,有的可能在暗笑我小题大做。结果,到了傍晚,果然“封城”来了,朋友们夸我有“先见之明”。
其实,我的判断,跟我每天研究政府发布的流调有关。
我因为公益工作的缘故---这两年来多次参与了灾害的远程救援,可能比大多数老百姓都更关心这波疫情。从12月9日西安发现第一例本土确诊病例开始,我就养成习惯,每天研究政府的疫情通报和流调信息。到了17日,我就跟同事说,下周可能要居家办公了,当时大家还觉得没那么严重。
12月19日下午我从流调信息里发现:在当日公布的确诊名单里,有一位确诊者是发烧后自行去医院看病时确诊的。印象中,这是我看到第一例在原有传播链条和疾控重点防控人群之外的确诊案例。我当时就觉得不好,这可能会是社区传播的征兆,果然,当天晚上媒体发布西安升级了风险等级,列出一个高风险区域,13个中风险区域。
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系列乱糟糟的事:先是有人传雁塔区的一部分要在当晚8点封控,大家都怕是假消息,各种打听,很快发现有些网友上传了一些相关路段正在布控的照片和视频。当时还没有看到官方的报道,但封控说甚嚣尘上。
第二天一大早,就发生了一码通崩了的事件,幸好我跟孩
冬至这天(12月21日),我数了数流调信息,有10位确诊者是17日和18日自己主动前往医院或核酸检测点监测确诊的,其他确诊者的信息开始杂乱散点出现,不太找得出规律了。我猜想可能在3天前,社区传播就已经隐秘地发生了吧。
22日下午5点,原定准时直播的疫情通报推迟了几分钟开播,官宣了全市“封闭式管理”的通告。市民马上开始去超市抢购,也有一些揶揄和抱怨的言论出来。
其实,我想这10天来的发展都是有迹可循的,但很多人对于这些痕迹缺乏关注和研判,所以会对形势的判断出现一些不理解。也许这是媒体本应该产生作用的地方,可惜我们现在也指望不上。
“封城”终于成事实了。实际上,疫情开始后,大部分工薪族只要有一点食品储备,不会有啥问题。问题是,很多人有基础疾病,比如要透析,要定期购买药物、还有孕妇可能有产检生产的需要;或者有的人生计上有困难,手停口停;或者有人有负债,每天都欠着钱的;另外城市里有些年轻人,家里没有任何储备和炊具,日常都是靠外卖吃饭,如果没有储备的话,这几天就会很难熬。
| 12月22日晚10点,含光路吉祥村村口铁柵栏封闭。(拍摄:措雪)子都没出门。随后的两天里,又不断出现已知传播链之外的确诊者。
西安这次的医用物资、民生保障肯定要比去年初的武汉好多了,但一些市民的个性化需求,就需要社区志愿者的帮助。我想着这些问题,22日下午,果然就接到老朋友“好难”(一位资深的人道主义救援工作者)的电话,问我判断西安疫情怎么样,社区网格化程度怎么样,是不是应该开始招募志愿者,了解居民的需求,做点什么工作了。看来,大家已经在行动了。
封就封吧,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怎么都行
| 高兴:80后,家具厂老板
12月22日,封城当天,我还必须出门。
原因有二:一是前两天刚接了两个工程单子,都是特殊定制款形,工艺要求复杂,工期还紧,我在家里坐不住。二是厂长的奶奶前两天病逝,他要奔丧一周。巧得是厂里货车司机休假,还有一个平时能开车的员工也休假了,我得临时顶班,将位于白鹿原上的工厂的料拉到东三环的库房。
早上出门时妻子还嘀咕:“疫情不太妙啊!别又封闭了,影响工人上班可咋整!”我倒没太想,想了也没用。两口子急急忙将女儿、儿子叫起床,安排好姐姐照顾弟弟上网课、写作业、喝水、吃水果,中午他们的大姑会来送饭。我俩可以安心在外面呆一整天。
开车先将妻子放在库房,库房有几位工人组装、打包、发货,我再往塬上的厂里走。一切如常,只是中午带着一位师傅跑到白鹿原大学城吃饭时,发现平时熙熙攘攘的小吃一条街门可罗雀。饭馆老板说“学生都关学校了,不准出门,出门他们就上山玩了”。
返回厂子时,发现吃个饭的工夫,平时进厂的大路竟然封了!是厂子所在的村子封的。换条小路回到厂里,赶紧开着货车往库房跑,隐隐担心情况不妙。
库房里忙而有序,包括我、大家都没看手机,其实下午3、4点那会儿手机上已传出西安要封城的消息,只是我们这些人不知道。
下午6点下班时,我们这些人就同时都知道了。我是在返回厂子停好货车准备开车回家时发现出不去了!厂子所处村子所有的出口都被封了!左冲右突探寻回家路的过程中,手机一直响。妻子打电话说城里乱套了,菜市场被疯抢,拿到手里的洋葱,老板都顾不上结账。她朋友挑好的一推车蔬菜水果,在反手抢另一条肉的疏忽间,被别人“连锅端了”——连车都推走了。
妻子边说边笑,提醒我城里到处堵车,进小区要走北门——南门封了云云。我们考虑家里还有点菜,就不打算再买菜了。但妻子还是临时起意让我在厂子对门的一个农家面粉加工厂,买了50斤一大袋的零添加面粉。
凭着我对附近路况的熟悉,我从一个樱桃园的土路“逃”了出来。堵堵堵,终于到家了。妻子说:“我想吃串串,咱们出去吃吧!接下来好多天估计吃不成了。”
于是全家又出去了。封就封吧,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怎么都行。
吃完串串临进小区时已夜里11点多,一个熟悉的保安悄悄对我说:“哥,过12点,人车只进不出,你若明天有事,最好将车开出去,否则明天动不了了,人好办……”我一激灵,考虑一下,还是决定将车开出,因为我仍没认为明天厂里上下会彻底停工。工期紧啊!
23日一早7点多,员工就开始打电话了:厂子进不去了。那就放假。好在库房的员工仍能通行自如。此时我庆幸昨天往下拉的那一大车料,三五天生产应该无忧。
此时,呆在家里,窗外逐楼通知下去做核酸的大喇叭震天响。妻子在做饭,孩子们在上网课。岁月仿佛实现了“动态静好”,管它呢!还是那句话: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怎么都行。| 深夜十一时许,各小区即将封闭。平时车流不息的街道上,此时已空空荡荡。(拍摄:措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