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研究

俄罗斯反战抗议者萨沙·斯科奇连科的案件显示了俄罗斯刑事司法系统是多么的残缺不全。
 
在圣彼得堡的法庭之上，一名身穿绿色毛衣的女子站在铁窗后面，正腾出一只手拿着测量心脏活动的工具：动态心电图监测仪。她的名字叫萨莎·斯科奇连科 (Sasha Skochilenko)，患有心脏缺陷。自2022年4月被拘留以来，一位曾在狱中为她做过多次检查的心脏病专家发现她的病情正在急剧恶化。
 
现在是傍晚时分，法庭正式休庭，但斯科奇连科一案的审判仍在进行。晚上7点后，被告要求提前结束庭审，她需要更换心脏监护仪的电池。斯科奇连科说，如果不这样做，她准备多时的体检就会中断。
 
但法官却声称，她可以确保她的心脏监护仪提前充好电，因此拒绝了她的要求。
 
斯科奇伦科很不高兴，她要求法庭至少休息40分钟，以便让她吃点东西。
 
在过去几次听证会上，她都抱怨过法庭下的饥饿问题。她在听证会开始时对法官说："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用饥饿折磨我。她早上6点就被叫醒送往法庭，因此没有机会吃早餐。庭审经常一拖再拖，当斯科奇连科从法庭回来时，审前拘留中心的晚餐已经结束。但斯科奇连科不能吃为此类案件中的囚犯提供的干粮：她对麸质食物不耐受。在以前的听证会上，斯科奇连科曾连续两天无法进食。
 
这次她提前带了食物。但法官也驳回了这一请求。绝望的斯科奇连科只能请求休息15分钟去厕所。但法官也冷酷地拒绝了这一点。斯科奇连科在法庭的牢房里哭了起来，这是自2022年12月开始的审判过程中的头一回。
 
她被指控用反战贴纸替换圣彼得堡一家超市的价格标签。为此，她面临最高10年的监禁。
 
显然她的行为被认定为等同于传播有关俄罗斯军队的“假新闻”，这是俄罗斯当局自全面入侵乌克兰以来推出的一项新罪名。


 
展示案例
 
最近，在与其他几位俄罗斯记者的一次交流中，我被要求说出一篇令我特别自豪的报道。
 
一般来说，这类问题总是很难回答。我担任Mediazona的主编，我们的所有报道内容都很重要且必要。我们的团队专注于俄罗斯的法律和司法系统，发表了广为阅读和引用的文章，以及多项关于在乌克兰阵亡的俄罗斯士兵人数的数据研究——这是我们与另一个独立俄罗斯媒体Meduza的同行，以及与BBC的俄语频道一起完成的。
 
但想了想，我意识到我们最重要的工作是现场报道了萨沙·斯科奇连科的审判。
 
我们对萨沙·斯科奇连科案的报道显示了镇压机制在俄罗斯是如何运作的，俄罗斯的官员们是如何试图为其辩护，以及什么样的人在帮助监禁无辜的俄罗斯公民。
 
作为一名艺术家和音乐家，斯科奇连科在家乡圣彼得堡参与了许多志愿活动，包括帮助有精神疾病的人，并创作了一本关于抑郁症的漫画书。
 
法官显然对控方证据中的矛盾之处和斯科奇连科的健康状况视而不见，这意味着这场审判看起来越来越像公开的嘲弄。
 
保持沉默
 
斯科奇连科早在2022年4月，即入侵开始几周后就被拘留了。
 
战争开始后，俄罗斯当局通过了一整套镇压性法律，其中包括一项关于 "假新闻 "的新罪名（《俄罗斯刑法典》第207.3 条）。
 
这一新罪名成为当局的关键武器：传播任何与俄罗斯国防部官方立场相悖的战争信息都将被起诉。在入侵的头几个月，当俄罗斯当局担心出现反战抗议时，就积极部署了这项罪名。萨沙-斯科奇连科是首批因 "假新闻 "指控而被捕的人之一。
 
斯科奇连科被指控在一家城市超市的商品上用反战贴纸替换了五个价格标签。这些贴纸上写着俄罗斯轰炸马里乌波尔的一所学校、被派去参战的俄罗斯新兵、成千上万士兵的死亡和俄罗斯国家电视台相应的沉默，以及普京在其20年的统治中所编织的谎言。
 
一张贴纸上写着：“我的曾祖父在伟大的卫国战争（对抗纳粹德国）中战斗了四年，却没有看到俄罗斯成为法西斯国家，并向乌克兰发动进攻。”


 
苏联时期，异见人士对当权政府有一个相当简单的要求：“遵守苏联宪法”。萨沙·斯科奇连科 (Sasha Skochilenko) 的审判也归结为大致相同的事情。尽管俄罗斯当局自己制定了这项关于假新闻的压制性法律，但他们自己却无法遵守。
 
斯科奇连科早在今年 4 月就被捕了，而对她的审判直到 12 月才开始。辩方认为，调查和法庭之所以拖延时间，是因为他们想等待俄罗斯其他地方假新闻案件的审判和判决。对于新的犯罪罪名，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因为俄罗斯的调查人员和法官会互相学习。
 
俄罗斯司法部甚至为调查人员、法官和语言专家发布了特别说明，解释 "假新闻 "刑事起诉与 "诋毁俄罗斯军队名誉 "行政起诉之间的区别。就刑事案件而言，被告必须在公开场合发表声明，同时明知该声明与俄罗斯政府假定的战争事实清单相悖，而被判"诋毁"俄军，被告只需对战争发表个人观点即可。
 
司法部于2022年8月发布了这份指南。此时，萨沙·斯科奇连科已入狱近四个月，她的调查人员已经准备好了一份 "法医研究报告"，证实她散布了所谓的俄罗斯军队假新闻。
 
但俄罗斯司法系统自身对变革做出了痛苦的反应。只有在特殊情况下，调查人员才会改变或推翻决定。如果对某项罪行立案，就必须将该罪行提交法庭。法官的工作逻辑也与此类似：如果调查人员调查了某项罪行，检察官办公室也对其进行了论证，那么就应该对其做出判决。无论如何，任何变化都必须向上级报告，无论你是调查员、检察官还是法官。而会让其职业生涯充满困难：他们的上司必须向更高的部门报告。这就是为什么在俄罗斯法院，无罪释放的比例约为0.3%。因此当被告人被判处缓刑或罚款往往就被视为是无罪释放了。
 
相信专家
 
遗憾的是，萨沙·斯科奇连科很难期待缓刑或罚款。迄今为止，俄罗斯检察官一直要求对假新闻案件判处九年徒刑，让法官有机会根据减轻处罚情节或对被告的个人态度略微减轻最终刑罚。别忘了，根据司法部的手册，在斯科奇连科的贴纸中很难找到 "虚假信息"。(例如连国防部和普京都承认俄罗斯新兵正在乌克兰境内作战。）
 
这就是专家的作用所在。在假新闻案件中，俄罗斯调查人员经常委托同样的语言专家来审查个人在网上或公开场合的言论。他们总是站在俄罗斯检方一边，是这台镇压机器中的重要齿轮。调查人员、检察官和法官都依赖他们做出决定。
 
但对这些专家的要求通常很低。例如斯科奇连科案中的一名检方专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政治学家。在法庭上，他们断然无法解释他们对贴纸进行检查的方法或本质。他们表现出的语言学知识如此匮乏，以至于无法解释学校课程中的俄语语法逻辑。
 
当然公开站在辩方一边的人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例如语言学家斯维特兰娜·德鲁戈维科·多尔占斯卡娅（Svetlana Drugoveiko-Dolzhanskaya）在作为辩方证人出庭作证后，被大学解雇。她在法庭上指出，检方所谓的专家在研究斯科奇连科的贴纸时，发现其中有 "政治仇恨 "的迹象，并指出了明显的语言错误。
 
在同一次听证会上，检方专家承认，他们认为斯科奇连科在贴这些信息时并没有想到这些信息是假的。这意味着，从理论上讲，斯科奇连科不能被追究刑事责任。
 
在承认这一点之后，俄罗斯的检察官开始大喊大叫，法官立即中断了听证会。
 
今天，萨沙·斯科奇连科正在审前拘留中心等待明天的下一次听证会。她的女友索尼娅·苏博蒂娜（Sonya Subbotina）在她被捕一年后首次获准探视她。这两个女孩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恋爱关系，或许这也是俄罗斯政府迫害斯科奇连科的另一个原因。现任俄罗斯政府毫不掩饰其对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者的敌意，并试图利用一切机会表明这一点。
 
审判仍在继续，但毫无疑问斯科奇连科将被判处实刑：著名反对派政治家伊利亚·亚辛（Ilya Yashin）和活动家德姆蒂里·伊万诺夫（Dmtiry Ivanov）都因同样的罪名被判入狱八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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