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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满贫民窟星球谁与谁是命运共同体 哈维论世界经济/城市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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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7 19:37: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大卫·哈维:新自由主义与城市
作者: 大卫·哈维 时间:2016-09-05 [url=]所在专题[/url] 来源: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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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针对新自由主义所导致的结果,我们可以看到新自由主义自它诞生之日起,就是要重建阶级力量,特别是重建特权精英阶级的力量,这其中就包括投资银行家和大公司的高管。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城市的分裂;这头是富人的天堂,而另一头却是贫民窟。城市被溶解为一个个富人和穷人的微型国家。纽约市的曼哈顿和布朗克斯就是最好的参照物。】


很高兴能来这里,尤其是能以如此富于希望的标题来庆祝一个期刊的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对社会公正的问题颇感兴趣,《社会公正与城市》就是我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写作这本书的过程对我来说极富启示性,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这本书能够成为一本具有启示性的著作。有时候,你在写作中学到的东西比从阅读中学到的多得多。我的书是关于城市的,所以我想以一段我最喜欢的关于城市的引文开始,这段引文来自罗伯特·帕克,他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芝加哥的一位社会学家。关于城市,帕克这样写道:

城市和人类始终保持一致。总的来说,人类对他所生活的世界进行改造的企图,与其内心的欲求相当吻合。城市是人类所创造的世界,也是他因此被宣告必须在其中生活的世界。因此,人类改造城市的同时,也在无意中重塑了他们自己。

由于这段引文是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写作的,你们得原谅它其中的一些倾向。对我来说,这段表述的重要性在于,它在某种程度上和马克思的一段名言相类似。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讨论了人类劳动的发展过程,并且得出了一个辨证的观点,即:人类只有通过改变自己才能改造世界,也只能在改造世界的同时改变自身。是以马克思看到,整个人类历史具有辨证的关系,在“我们是谁”和“我们是什么”的问题改变的同时,也伴随着我们周围的世界,即环境或其他所有的东西的改变。帕克当然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我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读过马克思,但他提出了同样的论点。帕克论点的意义在于“我们到底想生活在怎样的城市里”的问题是不能从“我们想成为怎样的人”,“我们想创造怎样的人类社会”以及“我们该怎样创造它”的问题中分割开去的。这是城市和“我们是谁,我们是什么”的问题之间关系的规律,这就是我认为需要反思的重要问题。尤其是当我们回顾从前,从历史上看,我们是否真正注意到这个问题?我们是否自觉意识到我们在做什么?我想,答案应该是当城市改变的同时,我们在并非完全自觉的情况下,也改变了。

偶尔有时候,会有人出现,通常这会是一个空想家,他说:“嘿,我们得创造出一种不一样的城市,在这种城市里的人们都是极好的,不再有我们现在周围的那些讨厌而卑鄙的人。”这是空想家们回答帕克提出的问题的传统方式,他们注意到这个问题,并提议将城市的组成方式、职能和发展在某种程度上和创建一个理想的人类社会、一个理想的居住环境联系起来。大多数空想家们的方案都实施得不太妙,所以在这里我就不详谈了。但如果我们回头用历史和地理的观点看纽约、多伦多、伯明翰、莫斯科、上海的建造方式,它们似乎并不是按照一种清晰的理念,即我们希望自己成为哪种人的理念建造的。城市化的结果是创造了某种人类社会,我们必须关注这究竟是哪种人类社会。

有这样一条从中古世纪开始流传的古老格言:“城市的空气让人感到自由。”正是在这里,城市自由的理念开始在历史上变得重要起来。今天我想要反思的一个问题是“在城市里我们有什么样的自由?”现在,当我们说“城市的空气让我们自由”的时候,我们周围正在发生的城市化进程给予了我们什么样的自由?这个问题立即可以带出另一个问题“我们说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是谁在告诉我们自由是什么”以及“我们应该怎样给这种自由定义?”当然,对于自由这个概念,我们有一个绝妙的道德限定。

在南方边境,一个叫乔治·布什的男人就自由和自主的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的写作和许多演讲。我对此十分好奇,于是我抽出一段时间重读了乔治·布什的所有演讲,这相当有趣。他说了很多不同的东西,在9/11的周年纪念上,他这样说道:

我们决意要为赋予我们国家生命的价值观而奋斗,因为一个充满了自由的和平世界是美国长期以来的愿景,它表达了不朽的美国理念,并团结起了美国的盟友们。现在人们有机会去深入自由的理念,自由会战胜存在已久的仇敌,并获得巨大成功。

他继续说道:“美国乐于接受领路的责任。”其实这样的态度在9/11以前一些布什的演讲中也可以找到——它们并不是新出现的。另外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当2003年7月托尼布莱尔向国会发表演说的时候,他对布什对美国价值的强调提出了一点友好的修正:

尽管我们热爱自由,其他人反之,但这其中却有一个迷思,即:我们对自由的依恋是由于它是我们的文化的产物,自由、民主、人权、法律,都是美国价值或者西方价值。各位国会成员,我们的价值不仅仅是西方价值,它们是人类精神的普世价值。

布什接受了这个改动,其后他在威斯敏斯特进行回复布莱尔发言的演讲时,说道:

自由的发展是这个时代的召唤。这是“14点原则”(这里他提及了威尔逊)对我们国家的召唤,是“4个自由”(提及了罗斯福)对我们国家的召唤,是威斯敏斯特讲话(这里提及里根)对我们国家的召唤。美国将尽能力服务于这样的准则:我们相信自由是自然的选择,我们相信自由是历史前进的方向,我们相信我们所珍视的自由不仅仅是我们的,也是全人类的权利。

2004年他在国会接受演说中这样说道:

我相信在新的世纪里,美国担负着引领自由事业的使命。我相信在中东,数百万人在沉默中恳切期盼着他们的自由,如果有机会,他们将皈依人类史上最高尚正直的政府。我相信这由于自由而带来的一切并不是美国给全世界的礼物,而是全能的上帝给全世界男性和女性的礼物。

在2005年1月的就职演说中,他又道:

在前进的道路上,我们坚信自由会取得最终的胜利。这不是由于历史前进车轮的必然性,而是人民的选择;也不是因为我们把自己看作是被上帝选中的国家,而是上帝自己的意愿。历史有着公正的氛围,历史也有一个明确的方向,那就是由自由和自由之神确立的方向。

在这些演讲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过渡转变:自由的理念,从被认为是美国价值,到被认为是普遍价值,再到自然的选择,最后到上帝给予地球的最具智慧的礼物。这些表述有趣的地方在于它始终持续于布什执政期间。我们可以从两个途径去理解:一是把它当成是吹牛,是虚伪的废话。当我们看到关塔那摩监狱,看到阿布格莱布监狱,看到地球上发生的所有这一切,我们会被他所谓的自由的意义和他的政治所展现给我们看的东西之间的巨大失谐而深深地震惊。在美国爱国者法案里,我们甚至可以看到独裁主义渗透在美国所有层级的政府之中。我认为这些表述是完全错误的、伪善的、解释不通的。布什总是试图将他的主张和自由紧紧联系起来。对此,我部分地同意纽约时报的保守派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的观点,他说:

我们不应该想当然地认为美国是金钱的挖掘机,是资源的浪费者,是电视节目的渗透者,是粗鲁而无脑的荡妇,但事实上那些高洁的言辞只是对石油、金钱、领土甚至战争的渴求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我认为美国就是以上所说的这些,但布鲁克斯最正确的地方在于,美国又不仅仅是这些。布什的这些理念深深地融合在美国的历史之中,并且在美国人解释自己的世界地位时具有重大意义。我们必须察觉这种言辞的影响力、重要性和传统惯性。布什在举例的时候提到了威尔逊,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引用。在世界上,威尔逊(自由主义者)总是和“自由”联系在一起。同时,他也面临着更多的肮脏的考虑,例如在他还是总统的时候,他这样说:

既然贸易忽视了天然的国界壁垒,制造商们也坚持打开世界市场,那么他们的国家就必须支持他们,而那些对他们关上大门的国家则必须被攻破。国家的公使,即军队,将保护这些金融家们所获得的特权,即使在此过程中触犯一些不情愿的国家的主权。必须夺取或者建立殖民地,目的在于使这个国家任何一个有用的角落都不会被忽视和闲置。

罗斯福也有类似的全球计划,当然,里根也是如此。现在我提出这个观点,可以反驳布什偏离了美国传统的错误看法。布什并没有偏离传统的轨道,事实上他被坚定地灌输了这样的美国传统信念。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投票将布什赶出白宫并迎来某个类似克林顿的人物就可以解决如今的问题。

目前,自由的概念极其重要,但我们必须赋予它一些确凿的含义。布什赋予自由含义的方法,就是在他的演说里一遍又一遍地将自由描绘成仅仅是市场和贸易的自由。保罗·布雷默(美国驻伊拉克的监管会头子)在移交权力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最好地传递了布什对自由的定义的信息。伊拉克政府的制度安排被彻底改造:所有事物的私有化被授权,私有制不再有任何障碍,外国投资者的行为不会面临任何壁垒,也不再设有任何贸易关卡。在布雷默移交权力之前,他的作为的结果是,伊拉克的制度安排体现出与自由主义国家机器的高度一致性,这种WTO与自由主义国家机器理论的完美重合需要被重视。布雷默们留给伊拉克人大约70-80条政策与法令,并且在移交政府的时候,限制伊拉克人不能对此做出任何改变,于是伊拉克人从一个特定的渠道接受了“自由”的概念。批评家马修·阿诺德在很久以前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自由是一个伟大的概念,它是一匹只有你才知道你会指挥它向何处前进的马。”伊拉克人所做的,就是被指引着将象征自由的马匹赶入了新自由主义的畜栏。2003年伊拉克宪法建立,这与30年前在智利,尾随着皮诺切特代替萨尔瓦多·阿连德的政变之后,发生的事情几乎完全相同。其间智利有一个两年的停滞期,当时的问题是制定怎样的计划才可以扭转经济状况。他们在智利所做的就是引入“芝加哥男孩”们所说的“将一切私有化,开放国外投资和贸易,遣返私有财产,开始一个以出口为导向的增长模式。”当然,他们无须惩罚工人们,因为工人领袖已然死去,贸易联盟已经被废除。1975年,彻底的新自由主义政体在智利施行,与2003年美国强加于伊拉克的完全相同。

所以,再一次地,关于自由的某种概念被加上了着重号。我认为发生在智利和伊拉克的事件可以归结为相同的历史学理论,即:强有力的新自由主义化的进程改变了世界,改变了我们的想法,让我们认为自己都是新自由主义者,无论我们喜欢与否。所有人都在关注新自由主义的思潮,结果就是我们彼此之间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联系起来。这方面可以看到的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在此期间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对我来说,在1975年的纽约所发生的事件很具吸引力,这恰好与智利事件的时间相吻合。

1975年纽约宣告破产,纽约的破产是具有全球性后果的重大事件。起初,纽约的财政预算是全世界最大的公众项目之一,它是全球第14或者第15大的公众项目。如此规模的项目破产几乎相当于意大利或法国这样的国家破产。此事件潜在的杀伤力太大,以至于西德的司法官和法国总统同时呼吁福特政府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这确实发生了,并且紧随其后发生的事情更为紧要。

这为什么会发生?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在上世纪60年代,纽约失业率增高,公司纷纷迁移到郊区或者美国南方(当时还未迁至墨西哥、台湾、中国,但他们搬离了纽约),因此纽约的工业雇佣工人减少了。结果造成中心城区被不满的人群、失业者、社会边缘人以及常被种族歧视的人群所占领。这一切给上世纪60年代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被称为六十年代的“都市危机”。

暴乱,尤其是1968年马丁路德金被暗杀后的那些骚乱在许多重要城市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和破坏。联邦政府下定决心为此做些什么,他们试着帮助主要城市恢复元气,并制定复原计划。复原计划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公众服务领域的扩张。而公众服务领域迅速扩张的原因则是由于联邦的专款很快地飞抵每个城市,于是市政府可以开始更多地雇佣劳动力并扩展他们提供的服务。这些迅速膨胀的领域包括教育、医疗、垃圾回收,等等。作为这稳定性计划的一部分,纽约的市政部门在上世纪60年代末期和70年代初期也迅速地膨胀。同时少数族裔也通过公共雇佣被整合进劳动力市场。而这整个规划依赖于城市具有充足的资金。但事实上城市并没有足够的资金,于是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大量地借款开始了。投资银行对此很是欢喜,由于纽约享有庞大的财政预算,他们认为这是一笔可靠的投资,乐于为所有的一切提供资金。事实上,他们甚至教给纽约一些狡猾的把戏、创造性的清算帐目的方法以及所有的那些东西,这样,他们才能更“老练”地从多种途径得到资助。但1973年的时候,事情开始变得糟糕了。城市的资金流失,征收的税额慢慢减少,居民的收入也开始下降。并且在1973年,联邦政府自身也陷入了财政危机。永远记得那一天,我在广播里听到尼克松总统发表国情咨文演说,他说:“城市危机,结束了。”我望向窗外,说:“喔,我想这简直和巴尔的摩一模一样。”我想人们也许正在大街上载歌载舞,但其实这里仍然肮脏且另人生厌,因为事实上衰退并没有停止,它一直在发生。尼克松讲演的实质是告诉人们:“我们将不再向你们提供财物了。”他们停止了对纽约的经济援助,财政预算被削减,联邦政府也不再有资金注入。于是纽约开始更加大量地借款。但在1975年,投资银行家开始说不,他们不再提供贷款。这是戏剧性的一刻,政府内阁官员说:“什么?那我们该怎么办?”投资银行家说:“我们不知道。”这是故事的一部分。

故事的第二个部分是这样的,在上世纪六十到七十年代间,曾发生被我称为“过剩资本”的事件。由于四处充斥着资本,人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这些资本中的一大部分被卷入土地投机买卖。在美国的许多城市,尤其是纽约,都经历过建筑物的猛烈激增的时代,那恰恰就是建造世贸中心的时代。世贸中心简直就是一个经济灾难,因为几乎没有人愿意长期租用它,它们也从未被固定的租用者填满。那时侯,摩天大楼尤其是写字楼的数量猛增,城市对此也采取了类似免除财产税等一系列的措施。这是一场房地产开发商的游戏。但在1973年,这个游戏失败了,四处都是空空如也的大楼,没有人为此交税,而这只是纽约市重重问题的一部分。因此,同时面临就业的缺口和税额的不足,便产生了巨大的危机。这里我们还需要回答另一个问题,即投资银行为何忽然之间决定不再注资?我们不防先关注一下当今的联邦政府,当今政府的财政状况实则深陷债务危机,所有的信号都显示不能再对其提供贷款。当时纽约的综合数据并不比现在的联邦政府更糟糕,如果现在的中国央行、日本央行、韩国央行像当时的投行一样忽然停止借款,美国将没有能力来发动战争、刺激消费,并负担如此巨大的财政赤字。问题在于为什么当时纽约的投行忽然决定不再借钱?对我来说,这才是当时纽约市财政危机的真正状况。很明显,纽约是敏感的,它到底做了什么让投资者不愉快的事情?它所做的确实是讨好工会,进行各种慈善事业,帮助少数族裔、黑人,以及一系列类似的工作。但像大卫·洛克菲勒这样的野心家其实希望纽约城成为资产阶级财富的岛屿,于是投资被掐断。当时在城市里涌现了许多反对银行家和大企业主的情绪。

还记得吗?正是那时候,圣芭芭拉的学生将雪弗兰埋进沙土,并烧毁美国银行大厦。一系列激进主义的事件、反大企业的政治事件的发生,导致许多大型工商企业在七十年代初都相当忧虑。他们一起商讨,希望再造出一种具有强大影响力并具体可行的公司资本主义制度。而当时纽约正在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社会民主主义的,甚至是社会主义形态的自治区。那些大型工商企业非常害怕,于是他们发动了一场金融行动来对抗这个城市。我认为这次金融行动和皮诺切特在智利发动的军事行动同样奏效,纽约被引导走向一种新型的更具经济利益的未来。这怎么能民主?紧接着发生的事情之一便是所有官方的财政经费都被抽离,然后注入市政协助公司(MAC),后来它被称为紧急金融控制委员会。MAC的背后其实就是投资银行家,他们的代理人或来自联邦,或来自这个城市。他们所做的,实际上就是取走所有这些进款,所有的税款,然后说:“我们拿着这些钱,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还清所有那些债权持有人的贷款,付清所有的债务,无论留给市政经费的还剩下什么。”你们可以想象,这对居高不下的失业率以及正在削减的公共服务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场灾难。他们甚至坚持宣称市总工会将全部养老基金斥入了债务。所以,只要市总工会制造任何什么问题,纽约破产,那么他们将失去所有的养老金。在当时,这是相当聪明的一步棋。

我认为正是这时,他们制定了这个极其重要的、其后为全球所通用的准则:即当财政制度与民众福祉的良好发展二者之间产生矛盾时,政府定会保护前者,而让后者下地狱。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这成为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及其结构调整规划(SAPs)信奉的真理。首当其冲的就是墨西哥城。MAC引导了这个城市,它抨击劳动力,并抨击所有类型的社会支出。但投资银行家们面临的问题在于他们拥有这里所有的资产,所以他们不可能离开这个城市并说“让它下地狱吧”,他们必须使城市恢复生气,同时将其重塑。这样的情况对服务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如没有人清理垃圾。他们得想出一个策略来使城市恢复生气,这样那些在70年代被否定价值属性会重新回来。

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些的?有两个途径,首先是制订国际性的策略。事件之一发生在1973年。回想当时,石油价格猛增,OPEC开始生效,并发生了石油抵制。石油价格的急速上升导致了海湾地区石油美元的大量积累,沙特阿拉伯一夜之间发现自己拥有难以记数的美元,其他海湾地区的国家也是如此。对他们来说,怎样消费这些美元成了巨大的问题:难道把钱都藏在床垫下面?去年刚刚披露的英国情报局的相关报告显示,在1973年,美国入侵沙特阿拉伯的可能性很大,旨在占据油井,并使油价下降。我们知道的只是这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不知道这是否只是一个应急计划,也不知道这有多严重。没有人知道。并且很有可能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机会知晓这件事。我们知道的,只是美国驻沙特的大使去到沙特并询问他们将怎样使用这些石油美元。他们最终与沙特人达成一致,双方签署了一份具有排他性质的协议,沙特阿拉伯将经由美国的投资银行进行石油美金的回流。关于美国是否会入侵沙特,而沙特是否会因此而一夜回到洪荒的石器时代,我们不得而知。我们所知道的是,最终沙特同意将其持有的石油美金放入纽约的投资银行,借以保证美国在全球金融中的特权地位。此举也使了纽约一跃成为了世界第一大金融中心。我们经常认为纽约成为世界第一大金融中心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至少有部分借助了美国大兵的威力。现在,美国的投资客们有了钱,有了生意,他们就可以在这座城市中大量雇佣金融服务的从业人员。制造业已经无足轻重。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这座城市置于金融服务业以及它的一切衍生品周围。

当时,投资银行家和其他公司联合在一起,企图重新振兴纽约的经济。他们建立了一种所谓城市商业伙伴关系。这种关系的实质是他们将整个纽约市作为货物出卖给任何对文化感兴趣的人:他们推出了包括现代艺术博物馆,百老汇在内的一系列文化场所,广纳财源、吸引游客;他们还专门推出了一条标语,在纽约的大街小巷,你们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我爱纽约”。他们打算出卖这座城市。现在你们知道他们是如何振兴这座城市的了。问题在于,当街上的垃圾无人清扫,游客们有什么理由前往一个垃圾满地的城市旅游呢?因此他们不得不去干预政府的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遭遇了巨大的阻力。警察与消防工会被激怒了,他们的工资被削减,合同被撤销,很多人面临失业。他们发起了一场抵制“我爱纽约”的运动。制作了被称为“恐怖都市”的小册子,来到肯尼迪机场将这些宣传册分发给游客。上面写道:“不要去城里,因为如果你的饭店遭遇了火灾,不会有一个消防员前来解救你,你只能选择跳窗”“不要在城市中散步”“你只能在早上9点至下午5点之间乘坐公共汽车”以及“永远不要乘坐地铁,否则你们就会被打劫”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他们的运动很快得到了来自欧洲的响应,欧洲的游客纷纷表示“我不认为前往纽约市一个很好的主意”。在此期间出现了包括“山姆之夏”在内的一大批恶性杀人案件。显然城市商业伙伴遇到了棘手的麻烦。它与警察以及消防工会进行了谈判,表示“停止运动,你们中的一部分可以重新上岗。”工会表示同意,停止了运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得以重新上岗。但是他们都被分配在了曼哈顿区。后果就是,布朗克斯区被付之一炬,皇后区垃圾遍地,犯罪随处可见。但是他们将曼哈顿孤立起来使其成为了特区。他们竭尽全力维护曼哈顿的稳定和安全。在上世纪80年整个纽约市并不安全,整个城市的环境也不令人满意,但曼哈顿却获得了新生。

这就是第二条法则:市政府不再眷顾市民,他们必须营造良好的商业氛围。如果一定要在良好的商业氛围和民众福祉之间做出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让民众下地狱。在上世纪80年代,纽约城成为了一个分裂的城市,犯罪率居高不下,令人发指。如果你要把所有东西都私有化,那为什么不通过犯罪把再分配也私有化呢?事实也的确如此。唯一的问题在于,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遭遇到了巨大阻力,很难对富人们进行再分配的私有化。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穷人和中产者了。另外一个问题在于,那个并没有被特殊化了的纽约,却不得不承受城市分裂的痛苦,艾滋病的横行以及随之而来的公共健康危机。这个城市中的一半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另一半则被我们的商业伙伴们一步步打造成了今天这个充斥着特权的城市——“谁人不知曼哈顿,人人都爱曼哈顿”。

我们可以对此进行总结了,此时此刻,在布隆伯格先生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亿万富翁,他几乎是靠着自己身后庞大的资产谋得了市长的职位,事实上他做得并不赖。也不比其他人更差,他确实在认真考虑保持纽约在世界经济中的竞争力。但是,竞争是为了什么?迈克尔.布隆伯格上台后最先做的事情之一便是宣称“我们不会为打算前来纽约投资的公司提供任何补助。”他又补充说:“如果一个公司只有在得到补助后才肯落户纽约,在这个高消费、高标准、寸土寸金的纽约市,如果他们需要补助才肯前来这里投资,那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并不欢迎这样的公司。我们需要的是有实力的公司。”在他的讲话中并没有提到民众,但事实上,他政策的效应已经降临到了普通人头上,低收入的人群特别是西班牙裔不得不从纽约市搬离。这些人因为无法负担在纽约生活的压力,不得不迁移到宾夕法尼亚的小镇和纽约州北部的一些城市。他们在纽约的生活条件令人难以想象。但是,那些富人的生活条件却是非常优越的。这就是我居住的城市面临的现状。一方面,你当然可以享受曼哈顿优越的生活条件,这里相对安全,服务也很不错。但是对于中产者来说麻烦就大了,比如说我自己就很难继续维持在曼哈顿的生活,这批人中的一部分踏入了新自由主义为他们所设计的轨道中。

我前面提到投资银行家从沙特获取了财富,问题在于,他们打算如何使用这些资本?美国经济低迷,他们又能向谁出借这笔财富?他们总不能用这笔钱在曼哈顿盖新的大楼吧;要知道这里早就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在1975年剩余资本成为了一个现实问题。那么这笔钱到底去哪了呢?瓦尔特·屋里斯顿,是众多投资银行家之一,他说:“这个简单,我们把这笔钱借给国家,国家是不会跑的,我们总是能找到他们。”所以他们把这笔巨大的财富借给了诸如墨西哥、巴西、阿根廷甚至波兰等国家。在70年代,贷款利率很低。但在1979年,由于通货膨胀的关系,保罗·沃尔克突然提高了贷款利率。这直接迫使墨西哥政府不得不偿还他们无法承担的高额利息。在1982年墨西哥政府宣告破产。

新自由主义者中的右翼份子并不喜欢IMF。里根执政的第一年,詹姆斯·贝克就提议有效废除这个组织,里根政府也确实准备付诸行动。但他们无法组织墨西哥的破产。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如果你放任墨西哥的破产,所有的贷款都将付之东流,花旗银行、大通,所有的纽约银行都将受到墨西哥破产的巨大冲击。是以他们决定拯救墨西哥,他们也必须拯救墨西哥。美国财政部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这时候詹姆士·贝克突然想到“啊,这正是IMF可以帮忙的地方,他们可以帮助我们完成一些‘下流’的工作。”麻烦在于当时IMF正被一群凯恩斯主义者把持,于是贝克所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些真正的货币自由主义者安插在其中”。他们的行为后来被Joseph Stiglitz称为一次“1982年从IMF和世界银行中清除所有的凯恩斯主义者的行动”。他们带来了其他那些坚信货币主义和自由主义原则的经济学家,然后说“让我们处理墨西哥问题”。来看看他们是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吧。他们说:“只有拿墨西哥人民开刀,压榨他们才能从墨西哥人那里把钱给要回来。”曾经在纽约市出现的那一幕又一次重演,如果金融机构的利益与人民利益产生冲突,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掠夺墨西哥人、巴西人、厄瓜多尔人、以及世界上任何地区人民的福祉。所谓的结构调整就是这么干的。与经济调整配套的另一个名词就是机构改革,“抵制强势公会,使劳动力市场自由流通,改革退休金制度。”如此种种之后,结构调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了。这就是IMF在全球的作业方式,尽管难以置信,但位于这股浪潮中心的纽约投资银行顺利成章的成为了聚宝盆。更重要的是,这些银行得以借此进入到全球范畴的金融化过程中。

新的金融工具开始出现,虽然他们中的某些玩意如此骇人听闻。比如说对冲基金,在15年前只有大约300个,现在类似这样的有3000个。最近我们看到诸如某个对冲基金倒闭这样的新闻,但是一些位于行业前列的基金经理,他们每年仍然可以获得2.5亿美元的收入。现在我知道你们都满怀雄心壮志,旨在成为对冲基金经理了,那么看看屋外的世界吧。在金融服务业类似于这样的神话比比皆是。在曼哈顿有许多像他们这样的人寄生在这个特权的中心,成为了跨国的资产阶级,尽管我并不喜欢使用资产阶级这个词汇,但如果你也是如此认为的话,那不得不承认他们沉迷于操纵财富的虚幻之后而无法自拔。就在上周,纽约时报公布了一些最新发布的数据,直接对准了两个有趣的领域。它们被称为利率和货币衍生工具。如果你知道它们好在哪,那我们就可以谈谈它们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如果你不了解,那你所要知道的是在1988年,这两者的市值为零,现在达到了二百五十万八千亿美元。还有一样东西,它一般被称为“信用违约互换”,涉及此类金融业务的欠款在2000年为零,现在达到了二十六万亿美金。权己性金融衍生工具在2002年的欠款总额为两万亿,现在的总额大约为六万四千亿美金。文章评论说所有这些未偿还的金融互换和衍生工具总额在今年6月底是将达到二百八十三万二千亿美元。要知道将美国、欧盟、加拿大、日本与中国这些大国的国内生产总值相加以后的总额也不过三十四万亿美金。这些金融业的从业者正在施展自己无中生有的本事,从这些游戏中变换出无穷的财富。我们的纽约市目前就被从这些游戏中生出的财富所统治着。当然这些财富中有许多也会涓滴出来,眷顾社会,但肯定不会是像我这类人,它们会优待金融服务业,优待法律业,避免纳税。我知道某些业已退休的人每年可以从他的兼职工作中获取四十万美金的收入。这家伙究竟干了些什么呢?他建议人们如何玩国际避税的把戏。这当然是新自由主义最希望看到的。当你看着这些汇总后耸人听闻的数字,试想一下,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美国人口中前百分之十的人在国家收入中的分配比重整整翻了一倍。这样的事情同样在英国以及那些被新自由主义控制的地区上演着。百分之一的人在过去二十年里,参与国家收入分配的比重是过去的四倍,但是看看那些前百分之零点一的人,他们的收入在过去二十年时间里增长了百分之四百九十七。你所要做的就是看着这些数据,目送那些信奉新自由主义、部分信奉新自由主义、主要信奉新自由主义的国家内部,财富不可思议地集中。中国是新自由主义的另一个变种,在这个国家财富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快速地聚集到一部分人手中。

针对新自由主义所导致的结果,我们可以看到新自由主义自它诞生之日起,就是要重建阶级力量,特别是重建特权精英阶级的力量,这其中就包括投资银行家和大公司的高管。这已经从数据上得到一遍又一遍的印证。在这一点上你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的政策,而并不是一场突发事故。滑稽的是,当回顾所有这些新自由主义者的言论,比如斯蒂利茨在90年代宣称:“我们制订了这样或者那样的政策,有趣的是因为突发原因,贫富差距日趋激烈,但那只是我们所取得成就的副产品而已。”不,恰恰相反,这就是所有这些政策的出发点,这就是他们曾经在纽约市所干的事情。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持续几轮的输血照顾后,墨西哥成了新自由主义的忠实追随者,同时世界银行在1988年至1992年期间也被新自由主义所把持。5年后,在世界首富排行榜上出现了大约20个墨西哥人的身影。我相信世界排名第三或者第四的富翁叫卡洛斯·斯利姆,他是一个墨西哥人。墨西哥拥有的亿万富翁数量超过了沙特阿拉伯。对于那些曾经去过墨西哥的人,你是否见到了那里的贫穷?你是否见到了那里大批的失业者?你是否见到了那里所正在经历的痛苦?那里的人民健康状况糟糕,没有公共服务,甚至连饮用水都是脏的。这就是新自由主义干的好事,他们对城市的改造可真是迷人啊。在纽约的那段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新自由主义背后紧跟着巨大的犯罪高峰和人民糟糕的健康状况。事实上如果你回顾新自由主义阶段所有拉丁美洲城市的历史就会发现,除了圣地亚哥外,在那段时间中他们的绝对贫困水平在增加。同时包括圣地亚哥在内的所有城市社会不公平也在迅猛增长。这些事件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城市的分裂;这头是富人的天堂,而另一头却是贫民窟。城市被溶解为一个个富人和穷人的微型国家。纽约市的曼哈顿和布朗克斯就是最好的参照物。数据还显示拉丁城市的城市化就是巨大的犯罪浪潮,这股浪潮苦苦折磨着城市,在过去几个月圣保罗的黑帮会定期占据各条街道,显示他们对城市的掌控力。那里暴力横行,还常常能找到全副武装的劫匪。因为我的妻子是阿根廷人,所以我经常会去阿根廷。上个圣诞节我们就有幸被人制服在地上,劫匪用枪指着我们,然后拿走了一切。在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没有比这更正常的事情了。这就是收入分配的私有化,我想你们不得不去这么理解。

因此,通过研究这些城市的变迁,我们必须关注的问题就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一些文学作品,例如麦克戴维斯的《布满平民窟的星球》在谈论这个问题,包括我们也在谈论。我们得了解这个进程,它源自什么,谁制造了它,又是如何被制造的。为了能够了解它,我们得回到一些简单的问题。如果这看起来像阶级斗争,感觉像阶级斗争,那么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就是阶级斗争!而我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以阶级斗争的办法回击。但是,我学界的朋友告诉我,“阶级”已经不再是一个有效的范畴。我被告之这是在搞破坏:如果你谈论阶级,那么你就是在捣乱,在找麻烦。《华尔街日报》讥笑那些谈论再分配的人,并说“喔,他们准备发动一场破坏性的阶级斗争”,听起来好象所有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样。不,我们并不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和那些每年把两亿五千万美元捞进口袋的人不坐在同一条船上。我们在这里。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首先我们得承认城市总是矛盾冲突、斗争和发生改变的中心。事实上,目前在不同的城市,总有一些试图改变现状的运动发生,你们可以去看一看在巴西和欧洲的一些城市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城市可以是新的政治体制建立和涌现的熔炉。目前最大的困难在于城市被分割成一个个小的微型国家,以至于直到现在还有人告诉我“城市”并不是一个有效的概念。对此我的回答是我们必须重回“城市”的某些概念,如同帕克所说,通过某种政体,我们不仅仅可以重建城市,更可以重建人类关系,甚至重塑我们自身。我们必须从这些角度思考问题,确信这是政治问题,是阶级问题。否则我们将不得不经历下一轮痛苦的重建,并且发现我们自己被动地赞同了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这就是我留给你们的问题,希望留待大家继续讨论。

[美]大卫·哈维,温莎大学讲座速记,200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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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哈维:从空间角度重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

2016年08月04日 07:5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8月4日第1022期 作者:特约记者 杨婷 本报记者 吴楠


  原题:从空间角度重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对话国际知名新马克思主义学者大卫·哈维
  国际知名的新马克思主义学者、美国纽约市立大学讲座教授大卫·哈维6月初应邀访问了南京大学,并被该校授予“南京大学薛君度讲座教授”。在南京大学访问期间,哈维教授作了题为“价值实现、危机与日常生活”的公开演讲,并在“全球化时代的中国空间生产”工作坊上发表了主旨演讲,受到师生的热烈欢迎。
  受本报委托,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级研究院周宪、何成洲、尹晓煌三位教授,就文化研究的空间转向、全球化和城市研究、资本流通等话题,与哈维教授进行了一次精彩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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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空概念在理论建构中的重要作用
  周宪:近几十年来,社会学领域以及人文学科研究中出现了“空间转向”,深刻改变了学术研究的范式,促进了跨学科研究。毫无疑问,在这个转向的过程中,您作出了重大贡献,提出了一系列很有影响的理论和方法。现在来看,您认为空间研究是否已经过了其全盛期?
  哈维:所谓的“空间转向”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与后现代主义试图摧毁各种宏观理论的尝试是密切相关的。福柯等理论家认为,宏观理论是错误的、误人子弟的,因此人们应该更加关注微观程序,应该返回身体层面,细究规训措施,关注生命政治,等等。空间概念一旦被引入社会学理论,通常就会扰乱各种元叙事,而这些叙事通常是某种历史化或时间化的结果,或者暗合某种目的论。空间概念会破坏理论的统一性,将混乱因素引入普遍性理论框架。
  以经济学理论为例,所有的经济学理论都是建立在“针尖”的均衡上。一旦人们试图将经济理论空间化,均衡就会丧失。事实上,空间竞争就是垄断竞争。我成长于这种垄断竞争理论盛行的时期。市场上总会出现这种状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拥有一个可以解释这种过程的普遍性理论。很多时候,理论的功能就是用来追踪并解释这种现象的。许多学者借用空间概念来攻击普遍性理论,试图证明普遍性理论行不通,我对这点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对于我来说,这就是理论结论,这就是理论应做之事。经济学家对于空间概念制造的混乱非常担忧,因为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或多或少地坚信均衡价格存在的可能性。如果在一种经济情况中,均衡价格无法达成,那么他们理论的核心就会崩溃,理论也就难以为继。经济学家往往因为无法解决空间性的问题而陷入绝境。如果将空间概念引入社会学领域,同样的状况也会发生。
  后现代主义者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挪用空间性概念来攻击元理论,试图论证那些元理论的不切实际。我认为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以为,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建立普遍性的理论,并且在一开始就要融合对空间性的考虑。因此,我对福柯的空间概念非常不满,我认为他关于“异托邦”的文章就是个丑闻,暴露了他对空间概念的严重误解。他与列斐伏尔关于“异托邦”的理解存在着巨大差异,后者的观念相当实用,而福柯的看法则疯狂得令人吃惊。他竟然认为“殖民地”和“海船”是“异托邦”,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希望,人们现在可以不再进行关于空间以及空间性的争论,应意识到,如果没有对时间和空间的充分认识,就无法对社会进行有效的理论化。因此,空间和时间在我们理解世界的理论建构中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我们不能将空间和时间概念当作破坏宏观理论建构的武器,这恰恰是后现代主义者通常的伎俩,他们挪用了我关于空间的某些看法,加上地理学家以及空间研究学者的只言片语,用以攻击甚至试图摧毁我们想要建构的东西。这令我非常气愤,所以后来我写了《后现代的状况》一书,用以抨击所谓“后现代转向”,探讨后现代主义对于空间的运用,同时试图论证后现代境况中充满活力的空间与时间元素,并指出“时间—空间压缩”等话题的重要性。
  周宪:作为空间研究方面的开拓者,为什么您会选择使用“时间—空间压缩”而非“空间—时间压缩”作为您的理论创新术语?这样的词序安排是否有什么深意?
  哈维: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我也没有优先任何概念的意图。这更多的是一种写作策略,写作的时候考虑到读者更容易接受的方式,人们似乎更容易理解时间性的概念,比如说“加速”以及“日常生活”。此外,社会学理论通常也优先讨论时间因素,我这种命名法也算是对他们理论的某种习惯反应,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他们的看法,我会在别处挑战他们。
  空间模式与视觉文化关系不大
  周宪:在西方,存在着理性与直觉、语言与图像、时间与空间之间的种种二元对立。而空间似乎与图像之间联系更为紧密,您认为这一观点可以给文学及文化研究带来怎样新的启示?
  哈维:列斐伏尔认为,人们通常是通过物质实践来理解空间的。空间是如何被概念化的,空间是如何被再现的(比如说通过地图等),空间是如何被感知的,比如说,当你走在城市中,在某些地方你会感到紧张,而在另一些地方你会感到放松或开心,等等。
  很显然,不同的人对同一地方的想象也不一样。例如,在巴尔的摩,有些人会认为其市中心是个危险地带,人们随时都有可能受伤,很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没有踏足市中心。但实际情况却是,在巴尔的摩郊区比在市中心受到伤害的可能性更大。这一种思维模式的结果就是,人们对于城市的不同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存有各种不同的概念与想象。比如他们会认为有些地方非常危险,而另外一些地方则是美好的。这些感觉会回馈到人们对于这些地方的概念想象中。
  如果你对某些地方产生某些情感,这些情感就有可能被概念化而成为一种模式,从而可能引发某种空间上的实践,例如建起一道墙。当你去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旅游,你会看到在清教徒聚居区与天主教徒聚居区中间建有一道高墙,两边的人群因为生活方式迥异而互不往来。这种物质实践其实就是来源于人们对于生活以及生存方式概念化的不同。
  因此,我并不认为这种空间模式与视觉文化有多大关系,因为在大多时候,视觉文化仅涉及如何发送各式信号,与空间模式关系不大。例如,当你在巴尔的摩一个治安很不好的街区闲逛时,迎面走来三个穿着吊裆裤、手揣在腰包里的黑人小伙子,你怎样行动?你什么时候过街最好?如果过街,你怎样与他们擦肩而过?如果你过街时间掐得不对,他们立马就能察觉你的敌意。如果你选择不过街,你又怎样应对他们的挑衅?而对于一个熟谙城市各种视觉符号的人来说,这些事情显得轻而易举。
  行政决策可解决某些不公平现象
  周宪:您在《社会正义与城市》中提到,列斐伏尔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空间成了一种商品。城市中存在空间分配的不平等,穷人与富人在城市中占据不同的空间。您认为是否有什么策略或方法可以解决空间中的社会不公正?特别是针对中国城市中存在的空间分配上的不公现象,您有什么好的意见或建议?
  哈维:政府的行政决策可以有效地解决某些不公平的现象。例如,同一城市的人口均应享有干净的饮水、有效的地下水系统以及基本的社会保障。然而诸如教育不公平这类问题则很难解决。虽说人人都有接受同等水平教育的权利,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教育不仅取决于老师,也取决于同学以及学生所处的社区。在一个人人都不关心教育的街区或社区,接受教育便显得困难重重。
  我不知道中国的情况怎样,但在美国,部分惊人的不平等状况源自行政上的决策。例如,美国的地方教育依赖于财产税,这也就意味着富裕的地区拥有更好的教学设施。虽然最高法院强制所有州政府为每位学生提供同等的教育支出,但在过去10年中,地方政府总是以预算不足拒不履行。
  从这一系列事情中,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不公深深根植于空间结构之中,这些情况亟须解决。人们可以通过一些项目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这种不公平的现状,例如给一些低收入家庭提供资助,前提是他们将孩子送去上学,但是上学并不意味着就接受到了教育。另外,人们也绝对不想在追求教育平等的过程中压抑个体发展的多样性,这一点需要学校的协作才能得以保障。所以说,教育不公是一个非常有趣但又很难解决的问题。针对这一类问题绝对没有简单易行的方法,人们只有长期地、持续不断地努力,去逐步解决这些问题。
  通过“空间修复”吸收过剩生产力
  何成洲:最近中国国家发改委出台了《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发展规划》,将上海市以及江苏、浙江、安徽三个省的部分城市纳入了统一发展规划。但这四个地区发展程度不平衡:上海非常发达,浙江、江苏的城市较为发达,安徽的城市发展(尤其是经济)则相对滞后。而国家这一政策似乎想要建立一个新型空间,近年来极速发展的城市交通也使这些地区的人民更方便地联结在一起。值得注意的是,不同区域的民众还是偏向于认同自己的地区身份,对来自其他地区的人抱着审慎怀疑的态度。据您了解,这种政府规划项目在世界上具有普遍性吗?
  哈维:这种政府规划项目在世界上并不罕见。例如荷兰政府就曾将阿姆斯特丹与鹿特丹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新区域“鹿斯特丹”,其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合理分配交通可达性,为不同地区民众之间建立更为便利的交通网络。其实早在四五十年前,人们就试图建立巨型城市区域,例如美国政府的波士顿—华盛顿特区计划等,不过大部分计划最终都没能成功。英国20世纪60年代也有过类似的尝试。
  我觉得此类计划的重要之处在于,它反映了人们对于城市规模日新月异的理解与想象。城市不再是中世纪那种相对密集、被城墙环绕的封闭空间,而是开放的、不断扩大的广阔空间。
  何成洲:我们知道,您认为空间、地点和区域三者之间是相互协作的,我们该如何理解它们之间的这种复杂关系?
  哈维:通常我认为,此类大型的城市规划项目与资本积累的运作紧密相关,描述城市时空的传统语汇已经无法描绘当今的资本积累模式。城市必须被重新定义,以适应急速增长的资本积累速度,满足资本寻求投资机遇的需求,而高数量级别的资本增长速度并不是狭小固定的空间所能承受的,因而空间必须被拓展。我认为这些计划背后的决策者应该已经意识到拓宽其空间视野的必要性。中国现在面临巨大的生产力过剩问题,要解决这一问题,只能关掉国内1/3的钢铁厂或者水泥厂,或者必须新建一批设施。如果不能像修建某些小型城市那样新建一批大型设施,就必须创造巨大的市场以吸收过剩的生产力。因此,城市化的规模必须非常巨大。
  不仅如此,我还注意到中国政府正在重建“丝绸之路”,这也是我所说的通过“空间修复”(the spatial fix)来吸收过剩生产力的一种尝试。有一种策略在世界各地非常常见,如英国政府就曾借钱给阿根廷政府修建铁路,前提是该政府要从英国购买钢铁、股票等。这就是资本运作的常见方式:借钱给别人,前提是别人必须购买你的产品。
  何成洲:您如何看待这种政府规划项目?
  哈维:目前,中国政府面临如何在本土消化过剩生产力和资本的问题。通过重组国内空间(例如将北方与南方联合起来,东部与西部合作,高铁计划,等等),部分过剩生产力与资本已经被有效地消化。中国政府在拉丁美洲和非洲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例如在美洲建立洲际铁路或者所谓新型的巴拿马运河。现在有些人开始批评中国政府的所谓“经济帝国主义”,认为其通过输出国内资本,达到消化多余劳动力的目的。但这却是必需的策略,否则就只能关闭国内的大量钢铁和水泥工厂,从而造成大规模的失业情况,中国政府显然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也就是说,中国政府的举措基本符合资本继续运作的逻辑。
  而就我自身的地缘政治观点来看,这是必然要发生的状况。如果资本主义要继续下去,当然最终还是得由民众来决定此种城市是否是其想要生活的地方,建立这种巨型城市有何意义或者人们希望自己的日常生活是何种样貌,是“恶托邦”(Dystopia,又译“反乌托邦”)式噩梦,还是温馨睦邻、亲近自然的美丽生活。有趣的是,我在中国接触到所有的文化活动,都在倡导人们回归森林,与自然和谐相处,而这些文化运动都与现在的城市发展规划相悖。
  中国在过去三年消费的水泥超过了美国20世纪的消费总量,中国还消费了世界上一半的钢铁和60%的铜。中国是世界经济的动力,如果没有中国,国际资本主义可能会深陷危机。我认为,中国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拯救资本主义,而是为了消化国内劳动力。所以我认为,消化劳动力是个重大问题,也是政府努力的方向。
  “空间修复”的两种层面
  何成洲:您刚才提及了“空间修复”,我也注意到,在您的研究中,您也经常用这个理论术语来阐释全球化。然而对于这一概念,人们有各种各样的阐释,为避免造成误解,能否请您再详细解释一下呢?
  哈维:在英语中,“fix”有双重意思:一方面是安置,指的是某物被固定于空间,它无法被移动或改变;另一方面是解决困难、应付问题,我们也说“技术修复”、“政治修复”。在药品词汇表里,fix指的是解决焦虑情绪的注射。我就是在这两种层面上使用“空间修复”这一概念的。
  首先我们要承认资本主义的动力在于资本的增长,在于资本壮大和吞并的必要性。接下来,我需要知道资本在何处增长。观察资本主义的历史,似乎它总是用空间扩张回应增长的需要,也就是说投资新的土地。20世纪70年代危机的解决办法之一就是全球化:全世界,尤其是中国,向资本开放。在此意义上,地理扩张和重组总是成为解决资本吞并问题的办法,这是“空间修复”的第一重意义。
  但是具体而言,似乎资本也“驻扎”在空间里,嵌在空间里,然后重塑空间,如人们建高速公路、港口、铁路。我们生活的世界一个越来越明显的特征,就是土地上的固定资本越来越多。“空间修复”的两种意思明显地连起来了。更确切地讲,第一个意义取决于第二个。当中国要向资本积累开放,准备之一就是为集装箱而修建运输、交通线路以及港口基础设施等,使它们在空间中“就位”。大多数时候,如果不对这样的固定资本做初步投资,似乎就找不到解决资本吞并的办法:资本向中国移动曾经是困难的,因为那里没有相应的运输和交通基础设施。这就导致了我所说的“资本主义集装箱崇拜”,它就是建设基础设施,与此同时期望产生“空间修复”的结果。人们在修建新机场的时候预计航空交通的到来;建港口的时候假设随之而至的发展。有时候实现了,有时候没有。
  所以“fix”的两个意义之间的关系复杂。但是我们看到了,在历史上,对空间中“固定”基础设施的投资规模,如何试图限制和引导资本的运动。因为如果这些载体一直不被使用,驻扎其中的所有资本就失去了价值。所以在这样或那样的空间里让固定资本增值有着巨大的政治和经济压力。资本应该在空间中自由移动,而它却越来越被这种压力囚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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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化利弊应依据阶级分开考量
  尹晓煌:中国目前正处于发展阶段。您认为,中国辽阔的国土面积是否会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一种优势?
  哈维:我不这样认为。广袤的国土面积可以让中国做成一些其他国家无法做成的事,但在某种程度上所有国家最终都会转向外部,变得极度依赖国际贸易,中国目前就有这种依赖性。目前,美国对外贸易总额占其GDP的份额少于14%,而中国则高于这个数值,而且会持续如此。
  尹晓煌:您认为中国利用辽阔的国土面积,发展国内贸易,加大对本土贸易的投资,可以避免新兴发达国家在发展中所遇到的那些问题吗?
  哈维:中国虽然国土面积大,但其人口数量也同样巨大。资本积累总是与所需求的生产相关。如果人们不对产品产生需求,市场中商品的价值就无法实现。引导新的个人欲望和需求的产生对于资本的积累非常重要。然而问题在于,资本主义建构个体欲望与需求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永久性地挫败它们,否则市场就无法继续。这种永久性的挫败,导致了20世纪60年代法国的“五月风暴”运动以及美国的反文化运动。在某种程度上,资本主义建构了这种“无法满足”的需求,而政治上也必须与其共存,否则市场就无法继续。
  尹晓煌:我在美国居住了多年,很多美国人觉得在全球化进程中,中国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对此您怎么看?
  哈维:我既赞成又不赞成。在美国,哪一部分人真正得益于全球化?答案显然是金融家、商业资本家等。另外,工人阶级是否享受到这些利益?答案是他们并没有享受到。
  当然我们可以说,人们可以买到更便宜的商品,不过有意义的工作却越来越少。例如,在英国,煤炭工人非常认同自己的工作,认为其工作体现了一种极强的男性气质,是一个非常高贵的工种。这种工作对于男性就非常有意义。然而随着全球化的发展,煤矿越来越少,相应的工作岗位也随之减少,部分男性就失去证明其男性气质的工作。
  此外,国际劳工的输入造成巨大的就业竞争,人民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提高,工资反而越来越低。下层阶级的人并没有从全球化中获益,反而丧失了很多优势。所以问题关键在于是谁在获利。全球化给人们带来的损失和利益应该依据阶级分开考量,就如同争论谁到底才是帝国主义的获利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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