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次公投、两场大选、三任首相以及3年7个月的漫长等待，伦敦当地时间31日23时（布鲁塞尔时间24时），英国将结束与欧盟长达47年的“牵手”，成为第一个脱离欧盟的国家。29日，欧洲议会召开全体会议投票通过英国“脱欧”协议，为这一历史性时刻的到来铺平道路。“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悲伤的一天。但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是庆祝的时刻。”英国《卫报》这样描述英国和欧盟内的复杂情绪。成员国从28个到27个，在“团结”之外，欧盟还将面临更多棘手问题。而对于英国来说，贸易协议、苏格兰闹独立……如何安然并如期结束过渡期，困难一点也不比欧盟少。美国《纽约时报》评论说，31日这个里程碑并非故事的终结，而是掀开了这场动荡分离更加无常的篇章。
不舍和“再也不会回来”
621票赞成，49票反对，13票弃权——29日在布鲁塞尔，随着欧洲议会议长萨索利宣布对英国“脱欧”协议的投票结果，议员们纷纷起立，手挽手唱起苏格兰歌曲《友谊地久天长》，在表达惋惜英国离开欧盟的同时展示团结。不少议员含泪相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援引英国诗人艾略特的作品动情表示：“只有面对离别的痛苦，我们才知晓爱有多深。”
一些英国籍议员在他们的最后一次欧洲议会发言时潸然泪下。英国“脱欧党”党魁法拉奇却利用这个机会，高呼“不用被欧盟霸凌了”。美国《纽约邮报》报道称，德国籍议员赖因特克提议大家开启手机的手电筒，象征为英国可能的回归照亮道路。但法拉奇挥舞着英国国旗，誓言“一旦我们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由于欧洲议会禁止挥舞国旗，他的做法遭到谴责。“如果你们离开，就把旗子一起带走，再见！”主持辩论的爱尔兰籍欧洲议会副议长麦吉尼斯怒斥道。
美国“政治”新闻网称，在布鲁塞尔，多数欧盟官员和游说人士都认为“脱欧日”是悲伤时刻。但与此同时，还有很多复杂情绪。一名参与谈判的欧盟官员形容折磨人的谈判“就像自己被爱人慢慢并残酷地抛弃”，现在“离婚”协议终于签署完毕。多数英国人则不愿再听到“脱欧”这两个字，只盼着能谈论一个不同的话题。
随着英国于当地时间31日23时离开欧盟，伦敦和布鲁塞尔将立即进入为期11个月的过渡期。这会带来什么变化？“160人的村子失去村长”，德新社30日报道称，十几年来，英国人伊恩·麦克纳布一直是德国一个名为布伦斯马克村的村长。因为非欧盟公民不得在欧盟担任政治职务，他现在不得不辞职。
麦克纳布的去职只是一个缩影。从“脱欧”的一刻起，英国须全面退出在欧盟政治机构的任职。英国广播公司（BBC）称，73名英国籍议员将自动丧失在欧洲议会的席位，英国大臣们不再出席欧盟定期会议。如果英国首相约翰逊未来想参加欧盟峰会，必须受到特别邀请。英国的护照封面颜色也将因此改变，从目前的深红色回归30多年前的蓝色。31日，约300万枚印有“共享和平、繁荣和友谊”的50便士“脱欧”纪念币正式发行。
伦敦国会广场30日已经升起一排排英国国旗，“脱欧”仪式感十足。美联社称，周五的确是真正的历史性时刻，却几乎什么都不会发生。BBC报道说，绝大多数人一时不会感觉到什么变化。在入境处，英国人仍被允许在仅限欧盟公民的区域排队，英国人可以继续使用欧洲医疗保险卡，英国和欧盟其他国家公民仍可自由迁徙。英国则需要继续遵守欧盟规则，并向欧盟缴纳“会费”。
英国前路坎坷
1973年1月1日对英国来说是个影响深远的日子。那一天，它正式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欧盟的前身）。47年后，英国首相约翰逊形容欧洲议会批准“脱欧”协议，对英国是“意味着希望和机会的伟大时刻”。据法新社报道，31日，他将在英国正式“脱欧”前一个小时发表全国讲话。
但在美国《福布斯》杂志网站看来，英国前路坎坷。报道称，英国必须重新磋商贸易协议，既要与欧盟，也要与世界其他国家。这些协议需要数年，可英国等得起吗？经济伤害不可避免。据法新社报道，尽管有11个月的过渡期，但英国很可能失去进入单一欧洲市场的贸易特权。在正式“脱欧”前，约翰逊30日就与到访的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就“后脱欧”时期的英美贸易协议进行磋商。
“英国脱欧，苏格兰脱英”，德国《柏林日报》30日称，“离岛效应”将扩大，更大的问题在于苏格兰。在欧洲议会批准英国“脱欧”协议当天，苏格兰议会投票决定在“脱欧”后，仍让欧盟旗帜在苏格兰议会大楼飘扬。苏格兰民族党还希望在未来几个月内推动第二次独立公投。该报说，要避免对欧盟友好的苏格兰离开，唯一办法是约翰逊用慷慨的财政援助满足分离主义者的愿望。
“脱欧”过渡期定于2020年12月31日结束。有分析认为，更重要的时刻其实是2021年1月1日。根据“脱欧”协议，那一天才是英国真正摆脱欧盟，从此“自立门户”的大日子。欧洲理事会已经警告，目前的时间表“难度极大”。除了贸易，双方还须谈妥执法、数据共享、安全、电力天然气供应、药品监管等很多重大问题。英国首相约翰逊则坚称，过渡期绝对不会延长。但如果双方届时未能就自由贸易协定达成一致，那么摆在英国面前的仍然是“无协议断崖式”地离开欧盟。
欧盟进入“后脱欧”时代
“后脱欧”时代，欧盟会是什么样？提出这一问题的《福布斯》杂志网站说，31日，欧盟总部将降下英国国旗，这对双方来说都是重大的一步。欧盟希望自己一天比一天团结，但随着其最强大的成员国之一选择离开，欧盟将不可逆转地发生变化，比如法德很可能针锋相对。法新社称，欧盟周五将失去第二大净贡献国，留下120亿欧元的财务缺口。
德国《焦点》周刊担心，英国“脱欧”会分裂跨大西洋关系。该刊称，作为美国最亲密的盟友，英国一直是美国和欧盟关系的黏合剂。但现在，欧美关系面临越来越大挑战。在经济上，英国希望与美国达成一项意义深远的贸易协议，代价可能是英国与欧盟内部市场脱钩。在军事上，北约的作用将减少，欧盟得在未来几年加强军事独立性。在外交上，法国和德国主导的欧盟与美国的分歧将更大，尤其是中东和气候等问题。
英国的离开，让欧盟一体化遭遇重挫。德国《时代周报》评论说，欧盟担心其他成员国效仿英国。问题不再是哪个国家将被接纳为新成员国，而是谁将选择下一个离开。欧洲议会主要的“脱欧”谈判代表居伊·伏思达29日哀叹这场“历史灾难”。英国《卫报》报道称，这名比利时前首相说，“看到那个两次解放欧洲，两次为欧洲解放奉献鲜血的国家离开，令人悲伤”。他敦促议员们反思那个无法回避的关键问题：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德国《每日镜报》30日评论说，英国离开欧盟标志着一种伙伴关系的结束。28个成员国变成27个，从字面上看，这个联盟正在变得越来越弱。但欧盟别无选择，只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了，欧盟需要新秩序。▲
英国会把脱欧煮成夹生饭吗（焦点话题）
崔洪建
从2016年6月开启公投到2020年1月走完法律程序，英国脱欧磕磕绊绊地走了3年零7个月，和欧盟的“离婚程序”才算完成。让脱欧一度成为泥潭的，是英国国内留欧派与脱欧派之间、议会与政府之间、经济利益算计与政治得失考虑之间的各种平衡和制约，因此约翰逊政府脱欧成功的“秘诀”就是以极端方式打破平衡并挣脱束缚。
这种剑走偏锋的打法可以应急却难以持久，尤其是在英国即将进入脱欧的后续阶段之际，约翰逊政府需要施展平衡术来重建一系列平衡。
首先是国内政治中要在脱欧后的国家重建与依然四分五裂的民意之间找到平衡。为脱欧后的英国找到方向并凝聚共识，是约翰逊政府的头等政治任务，为此需要继续消除脱欧后续进程带来的影响和干扰。
但对国家重建的最大挑战仍然来自内部。在脱欧成为定局之后，英国国内的民意分裂由脱欧、留欧之争转向国家统一与地方分裂之争。尽管约翰逊以坚决态度驳回苏格兰地方要求“举行二次独立公投”的请求，但苏格兰方面一定会有后续手段继续拿“独立”来获取政治利益。可能与苏格兰方面形成呼应的是北爱尔兰地区，一旦在落实脱欧协议中有关边界问题的条款时遇到障碍，或者北爱尔兰地方政局发生变化，处理好苏格兰和北爱问题、维护国家统一都会成为约翰逊政府找到国家重建方向之前必须应对的棘手挑战。
其次是要在英欧未来关系谈判中谋求政治与经济、面子与里子的平衡。英欧双方谈判未开先互怼，在谈判时间表、路径和目标上均有分歧。尽快和欧盟在政治上进行切割是约翰逊政府确保脱欧能一路到底、不出意外的优先考虑，因此约翰逊坚持要在到年底前的11个月内完成谈判，并要“摆脱欧盟规则的束缚”，为此不惜提出以达成数个局部协议来替代英欧关系整体安排的设想。但欧盟方面并不买账，仍然坚持一个高目标、全面性的整体协议，而前提是谈判时限需要延长并且要在规则上主导。
同时，约翰逊政府也需要从谈判中获得可见并可观的经济收益来安抚住英国经济界的情绪，从而为国家发展方向凝聚共识得到经济界的支持，这也是约翰逊政府的当务之急。
在政治面子和经济里子之间如何取舍、搭配并实现平衡，既是对约翰逊政府与欧盟博弈能力的再次考验，也是对作为脱欧派首领的约翰逊能否兑现当初脱欧承诺的试金石，一旦力有不逮或者事与愿违，脱欧就会煮成一锅夹生饭，就会与英国国内的政治变化相互作用，就会让约翰逊成为有始无终、半路而亡的“半吊子英雄”。
最后是英国需要在大国博弈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保持平衡。外界对英国脱欧后还能否留在“世界大国”的序列普遍质疑，要回应这种质疑，英国需要巩固现有实力、挖掘可能潜力并展示其在大国博弈之中的平衡能力。
英国经济实力仍在世界前十之列，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常”之一，军费开支全球第五（2019年数据）并拥有核武库，其教育、科技实力也属世界领先。为保住这些实力，英国的优先要务还是得减少脱欧对经济的冲击并开拓更大的外部市场，这就需要英国去挖掘自己的潜力，包括在脱欧后尽快启动和欧盟之外主要经济体的自贸谈判、盘活一些历史遗产和树立一种“冲出欧洲、走向全球”的世界观。
在脱欧拖沓这几年，英国在政治、外交和安全上没有闲着，一直在试图激活“英联邦”的历史遗产，一直在中东、非洲、拉美和亚太地区找存在感，一直想在气候变化等全球治理领域有所作为，也一直在财政紧张的状况下保持军费开支水平。
但英国也认识到，对于“帝国风光”不再、六千多万人口和地域局促的英伦三岛来说，实现这些潜力的局限性很大，因此英国更多还得寄望于在大国博弈中发挥特长、找到自身能施展平衡能力的空间。在大国之间寻找缝隙促成交易或待价而沽、赚取利益的“掮客”作风，是英国外交的深厚传统，这在英国脱欧后要立足于大国之列并持续获利的目标下会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约翰逊政府围绕伊核问题在欧盟和美国之间找平衡，有关5G问题在中美之间找平衡，都是英国外交传统和能力的体现。
无论英国是否脱欧以及脱欧后去向何方，中英关系对彼此来说都是重要的双边关系，同时也具有地区和全球意义，中国的市场和影响力是英国脱欧后新“世界观”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中国在英国的自贸谈判名单中排在非常靠前的位置，尤其是它的金融服务业和教育亟待更多地打开中国市场；中国在英国寻求国际和地区事务合作的伙伴名单中也非常重要，任何绕过中国的解决方案都难以成立并付诸实施。
因此，英国会尽最大可能借助中英关系实现脱欧后的经济转型和外交转向。但作为“掮客”的局限性在于它待价而沽的功利性，因此英国试图在脱欧后保持各种平衡性时，还不能只有埋头注意脚下的聪明，还得多一些抬头望路、体察大势的智慧，只有这样的平衡才可持续。▲
（作者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
发表于 2020-2-1 22: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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